2025年,国内互联网医院数量突破5000家,在线问诊用户规模达9.2亿。在“互联网+医疗健康”政策推动下,线上问诊、复诊配药、远程会诊等服务已成为公众就医的重要补充。然而,当“便捷”成为互联网医疗的核心卖点,一场围绕诊疗质量、用药安全与行业监管的危机正在悄然蔓延。
国内新闻网记者实测发现,某电商平台医生在10秒内完成“问诊-开方-送药”全流程;上海某三甲医院互联网门诊中,一名患者因线上医生误判病情,连续服用错误药物导致肝肾功能损伤;更有多名老年人因轻信“网红医生”推荐的“神药”,陷入药物性肝炎危机。这些案例揭示了一个残酷现实:当资本与流量裹挟医疗本质,互联网医院正从“便民工具”异化为“健康陷阱”。
在某头部互联网医疗平台,记者模拟购买处方药玛巴洛沙韦的流程:仅需勾选“已确诊流感”“无过敏史”等选项,系统即自动匹配医生。从提交需求到收到电子处方,全程仅耗时8秒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该医生在凌晨1点仍能“秒级”响应,开出的处方中病症描述竟包含“咽炎”——与患者自述症状完全不符。
这种“先药后方”的模式并非孤例。某电商平台数据显示,2025年上半年,其互联网医院处方审核通过率高达98%,但其中63%的处方未要求患者上传线下诊断证明。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药剂科主任指出:“正规诊疗需经过问诊、查体、辅助检查三步,仅凭患者自述开药,相当于让医生‘盲人摸象’。”
某MCN机构内部文件显示,其合作的互联网医院医生每开一张处方可获得15-30元提成,若推荐高价保健品则提成比例高达60%。这种“以药养医”的模式催生出两大乱象:
跨科开药:某神经内科医生在直播中推荐益生菌产品,声称可治疗失眠,实则该产品仅为普通食品;
虚假诊断:记者调查发现,部分平台存在“诊断模板库”,医生只需修改患者年龄、性别等基本信息,即可生成标准化处方。
更值得警惕的是,一些不具备资质的机构通过“互联网医院牌照租赁”规避监管。2025年6月,绵阳市卫健委查处一起案件:某中医诊所未登记互联网诊疗资质,却通过第三方平台开展线上问诊,累计开具处方1.2万张,涉案金额超200万元。
案例1:药物性肝损伤
2025年3月,58岁的糖尿病患者张某通过某互联网医院复诊。医生仅根据其自述“血糖稳定”,便将二甲双胍剂量从每日2次增至3次。2周后,张某出现黄疸、乏力等症状,经检查确诊为药物性肝损伤。追溯诊疗记录发现,该医生未询问患者肝功能指标,也未要求上传近期检验报告。
案例2:药物相互作用致休克
上海仁济医院急诊科接收一名72岁女性患者,其因高血压同时服用氨氯地平(医生线上开具)和西柚汁(网红“养生博主”推荐),导致血压骤降引发休克。药剂科主任分析:“西柚中的呋喃香豆素会抑制药物代谢酶,使氨氯地平血药浓度升高3-5倍,但线上问诊中,医生未询问患者饮食禁忌。”
《2025国内互联网医疗白皮书》显示,60岁以上用户占比达37%,但其数字素养评分仅为青年群体的1/3。在某短视频平台,一名自称“三甲医院退休院长”的主播通过“免费问诊”吸引老年人关注,随后推销所谓“祖传降糖秘方”。经药监部门检测,该产品实为添加西药格列本脲的非法保健品,导致12名患者出现严重低血糖。
更隐蔽的危害在于“伪科普”对健康认知的扭曲。某神经康复科医生在直播中宣称“益生菌可治愈阿尔茨海默病”,引发数千名患者停用正规药物。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专家指出:“医疗决策具有不可逆性,错误信息可能导致患者错过理想治疗窗口。”
尽管《互联网诊疗管理办法》明确要求“医疗机构需对医生身份、资质进行实名认证”,但记者调查发现:
某平台“医生主页”仅展示执业证书编号,无法验证真伪;
32%的互联网医院未公示医生执业地点,导致“幽灵医生”(实际未在该机构执业)现象泛滥;
直播带货环节中,仅15%的平台要求主播披露与药品企业的利益关系。
2025年6月,国家卫健委等八部门联合发布《2025纠风要点》,首次明确“禁止互联网医院与MCN机构合作导流”。然而,某头部平台通过在开曼群岛注册子公司、将服务器迁移至新加坡等方式规避监管。北京市卫健委执法总队负责人坦言:“由于缺乏跨境执法权限,我们对境外主体几乎无从下手。”
部分平台尝试用AI审核问诊记录,但效果有限:
自然语言处理技术难以识别“暗语”(如用“维生素C”指代处方药);
深度伪造技术可生成逼真的医生视频,用于虚假宣传;
区块链技术虽能实现处方溯源,但无法阻止医生主动开具错误处方。
上海仁济医院开发的“智慧诊疗系统”提供借鉴:
强制问诊模板:要求医生必须询问病史、过敏史、用药史等12项核心信息;
AI辅助决策:通过知识图谱比对患者症状与药品适应症,对高风险处方自动拦截;
电子病历共享:与区域卫生信息平台对接,确保医生可调阅患者线下诊疗记录。
该系统上线后,该院互联网门诊处方合格率从78%提升至96%,药物不良反应报告率下降41%。
医生端:推行“诊疗积分制”,将问诊质量、患者反馈与职称评定挂钩;
平台端:建立“黑名单”制度,对违规机构实施流量限流、搜索降权等惩罚;
患者端:开发“用药风险评估工具”,通过算法预测药物相互作用,已在上海宝山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试点。
优先师医院药剂科推出的“互联网+患者教育”模式值得推广:
制作《线上问诊避坑指南》动画视频,播放量超500万次;
开展“家庭药箱整理”直播活动,教老年人识别药品批准文号;
在用药咨询群中设置“AI药师”24小时答疑,累计解答问题12万条。
互联网医院的未来,不在于问诊速度有多快、覆盖范围有多广,而在于能否守住“以患者为中心”的底线。当技术狂奔时,我们需要更多像北医三院那样,在疫情封控期间仍坚持“医生固定时段接诊”的机构;需要更多像周口市中心医院药师团队那样,为患者提供免费用药咨询的坚守者;更需要监管部门以“零容忍”态度打击伪科普、黑处方,让互联网真正成为守护健康的“光明之网”。
正如国家卫健委发言人在2025年7月新闻发布会上所言:“医疗不是流量生意,任何时候,医生的白大褂都不能成为带货的‘戏服’。”这场关于生命与信任的保卫战,才刚刚开始。